4008-965-569

安永“裁员”事件

  “初步拟定4月底前自动离职。”许影丝毫没有悬念地拿到了她的“判决书”——在此之前,已经有许多同事以这样的方式离开。许影能明显感觉,最近一段时间,安永上下弥漫着一种人人自危的慌乱情绪。这种情绪的源头是一份“裁员”的名单,在这份名单上的人,就会像许影一样,走进那个办公室,接受一个无法更改的决定。

  “我曾经的安永,怎么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”在“四大(会计师事所)”业内论坛“雁渡寒潭”上,有个帖子这么说。

  与这次“裁员”同步,安永还推出了一个低薪休假计划(LAP)。该计划规定,自今年4月15日起,到明年7月之前,员工必须修满两个月40个工作日的假期,休假期间,员工只能拿20%的薪酬。同时,安永取消以往的全薪考试假制度,规定每个员工在休考试假的20天里,只能领20%的薪酬。

  安永深圳分所的员工张笑算了一笔账,“如休40天,相当于你全年的薪酬降低14%;如休60天,相当于全年薪酬降低20%。”

  “这对一些‘小朋友’(刚入职的最低级别员工)来说,可能在这期间,扣除社保后,就不会剩余太多工资,”张笑说。

  张笑曾亲眼目睹一件事,或许只算极端和偶然,但的确是在深圳分所发生了。上个月的某天中午,一位“小朋友”在经理办公室内哭了,因为没钱交房租。经理劝慰他“让家人再帮忙想想办法”。

  实际上,去年11月,为避免激烈的裁员,安永曾推出一个旨在“共渡难关,抱团取暖”的无薪休假计划。该计划要求每位员工在2009年6月前必须休满30天的无薪假期。这个有着煽情口号的计划以“自愿”为原则,但有安永员工和记者说,“如果不休,领导就三天两头给你打电话,或在工作中给你脸色看。”

  今年的劝退,裁员显然是这一计划的升级版。近期有媒体曝出安永有部门此次裁员比例高达20%,而记者在“雁渡寒潭”论坛上发现,有自称安永内部员工最新曝料:“4月17日,经理层伤亡率33.3%”。

  北京分所的一名经理王韬和记者说,“这次安永裁员,应是近年来在内地最大规模的一次,”他在安永已工作五六年,此前尚未听过类似消息。

  4月17日,安永上海分所的员工于威推测,安永整体裁员数据是30%~40%。于威称这是以“统计学概率”估算出的结论,这是会计师的看家本领之一。

  于威以自身所在部门算起,今年1月初,尚有经理16人,而今,1月被裁3人,4月被裁4人;至于员工级别,1月7人离开,4月3人被裁,仅剩60余人。

  更为关键的是,“裁员并未结束,今年6月底,公司会给我们考评,那时,又会走掉很多像我这种级别的员工”,于威在安永工作两年,级别属于两年会计师。

  离去者黯然,未离开的员工也陷入了惊悸和恐慌,“没准哪天,名单上也有我的名字,”未被喊去谈话的北京员工吴雨,不无担忧地对记者说,“估计,我也快了吧。”

  然而,就在被劝退前,她还认为,能在安永工作,除了高薪收入的表层原因外,更是因为有那份对职业和公司的责任感。

  “如果你身在一个过河拆桥的公司,它每隔几月就裁一次人,先让你请无薪假,告诉你这是共渡难关,因为这是一个大局和大家庭,你相信了他,可它还继续裁员,那么,你对这个公司还会有感情吗?”许影反问。

  安永裁员的方式让员工们难以接受,被认为是“挑战员工们的底线”,甚至被指为“卸磨杀驴”、“过河拆桥”。

  按照会计事务所的工作周期,每年的11月至次年的3、4月,是一年中的忙碌期。此间,项目刚刚结束,有的员工甚至是交出审计报告的前一天或次日,便接到劝退通知。

  这样的单位,让于威伤了心,也让他感到愤怒。于威认为,愤怒不仅是因为被裁,还有被裁的方式。

  更为关键的是,除了受金融海啸的宏观形势影响之外,安永大规模劝退裁员,另有他因。

  据多位员工称,自2007年开始,安永飞速扩张,对市场预期过高,导致大量招聘,甚至从其他几家国际事务所高薪挖人才。其中,深圳员工张笑便是被挖聘一员,此前,他在另一家“四大”上班。

  “这是公司上层策略的失误和对市场判断的误差,不该由员工埋单,”许影认为。

  “四大”里,年轻人居多,于威说,这是年轻人的天地,不过这个“天地”只适合做几年时间。由于时间久了,对身体和家庭都是个伤害。

  许影说,审计行业女生偏多,这部分人也算“难嫁族”。之前,她看过一条新闻,上面说,在“终身大事难解决”的人群中,审计人员排名靠前,“因为工作太忙,很少有时间考虑恋爱结婚,很容易就是剩女。”

  张笑的很多女同事至今仍是单身,他工作中接触到一些年过三十的女经理,“她们至今孑然一身”。

  一名年轻男人刚下火车,出差数日,脸色不好,衣着邋遢,一只手拎着行李,另一只手抱着一堆底稿文件。

  旁边有位中年女人指着他,对怀里的孩子说:“以后你要好好读书,否则你就会成为那个人。”

  都市白领,总给人莫名的想象,给你掏出一张光鲜的名片,生活也本该如此光鲜。可是,那层神秘面纱,一被撕开,你是否还认得?

  “四大人,有点像高级的民工,”许影说大家经常这样自嘲。网上,有人披露,“四大用人,把女人当男人用,把男人当牲口用。”

  公司里,很多女孩子外表娇弱,但体力都很好,一只手拎着电脑,另一只手捧着很重的文件,箭步如飞。在安永,工作强度取决于接手怎样的项目。许影曾做过一个IPO项目,持续工作一个半月,周末不休,晚上干到天快亮,或者通宵。

  这在张笑看来,并不稀奇,几乎每人都有加班通宵的经历。一年时间内,张笑约有8个月的忙季。最忙时,每天工作13小时,持续工作7天中途不休息。最长时,此类生活持续四至五个月。

  “这种工作不像是在国企,脑子可放松一会,而是要你的注意力始终高度集中,”张笑说,“同事在办公室内晕倒的事,时有发生。”

  北京员工吴雨至今仍清晰记得,去年10月的一天,她是晚上6点下班,“我当时高兴坏了,因为我从来就没想到下班时会看到太阳。”那天,她超兴奋。

  项目忙时,电话在一边径自响着,吴雨没有一点想接电话的冲动,“每天累死累活的,经常在犄角旮旯将就吃一口,”如果没时间吃饭,吴雨就去商店买个面包干啃着。

  在“四大”员工形成的一个共识是,他们的工作包含着:加班熬夜地赶活,日以继夜地拼命,马不停蹄地出差,如此命运,冷暖自知。在单位,许影常常看到在一些角落里,有同事偷着哭。

  最关键的是,身体疲惫可以休憩调整,但心灵之累,却是生命难以承受之重。这一次,“我们在卖命后,却廉价地被抛弃,”张笑说。

  于威虽然处境“安全”,没被喊去“谈话”,但他已决定,日后会离开“四大”。

  至今“猫”在单位,除了努力工作外,他也在为自己的后路打算。目前,他正在学习“安永模式”,“比如学这个企业的一流执行力和管理制度,我将来会培养和开拓我自己的事业。”

  这个好学的年轻人,在上海,现今有一些经济吃紧的窘迫。每月支付1000多元房租,把生活开销设立了最低标准,600元,平时尽量在家做饭吃,也不会再买任何锦上添花的生活用品,比如衣服、电脑配件。

  之前,他从未这样刻意控制过。但是,接下来,是一段漫长的休假,他认为,节衣缩食不是坏事。

  至于后路,不少员工表示会找一份相对轻松自由的工作,收入可以不高,但要有一些个人空间。如果时间排开,许影打算近期去丽江旅游,把从前“流失”的日子补回来。

  这段时间,北京的吴雨选择在家里静养,抽空也会翻翻书、逛逛街。“原来没有这种的闲情逸致,这次终于能实现了。”

  4月23日下午,记者拨通了安永北京分所公关部杨冬华的电话。此前几日,她在接受别的媒体采访时表示,目前没有劝退和裁员的事情发生。

  这一次,她友好地对记者表示,自己并不是公司发言人,针对“劝退裁员”不便发言,不过能够给大家提供一份安永的《关于媒体问及“灵活休假”的声明》。

  记者在这份《声明》中看到,“安永中国在2010财务年度推出‘灵活休假’、‘专业认证休假’和‘专业认证奖金’等三个员工计划。”

  计划实施的目的,是在经济下滑期间减少机构开支,并将员工凝聚在一起共待经济回暖,以继续实现用户的需求,并帮助员工利用工作负担减轻的时机来集中精力进行专业发展。

  就在这一声明发表的同时,在“四大”自发组建的QQ群,一场“应对公司裁员的计划”正在酝酿。 “员工联盟”是继4月15日“谈话日”之后发起的。论坛和QQ群,成为两大活动地。参与者有已接受过“谈话”的员工,也有尚还“安全”的在职人员。

  “员工联盟”先是汇总各方听到的消息,又是群策群力地筹划着如何与公司“集体谈判”。期间,他们曾研究过此前微软、沃尔玛大规模裁员方式与“安永裁员”的差异,也声讨过“四大”的工会缺失问题,“如果有工会,这事可能就更好办了,我们得促进它的组建,”一名内部成员说。

  4月20日,“员工联盟”发起了更大计划。“雁渡寒潭”上有一篇帖子称“已走信访程序,并通过市长信箱上报上海市人民政府”。这是一封自称安永上海审计部员工发给上海市长韩正的公开信。信中反映“安永上海分所违法裁员,逼迫员工签署主动离职协议”问题。

  近几日,“员工联盟”讨论最热烈的话题是“拿钱走人”。一种声音在蔓延,“赶紧给我合理补偿,我马上走人”。

  针对赔偿方案,“联盟”已初步拟订两种方案:“N+4”(N代表在安永的工作年限)和“2N+1”。安永深圳分所员工张笑和记者说,虽然两种方案到今天都没有形成统一意见,但有一个共识是:绝不接受安永的“N+1”方案。